如果要找一段話來描述Lost In Translation,想了半天之後還是只有這樣的平常開頭。這是一部很淡很美的作品,人們在遙遠的陌生的飯店裡,尋找著可以逃離的地方。在電梯與酒吧相遇,俯視著東京的夜景,卸下內心的防備,然後是分離與悵然。只是也會察覺,這些場景裡的東京是很平板的,僅僅是為了這一段故事而搭起的跨國佈景。儘管充滿了語言與文化差異的幽默橋段,但是在反襯人物內心的孤寂之外,也悄然流露了極美國中心的文化視野。雖然這一點是看完電影後,將情緒沉澱下來才想起來,必須承認在戲院裡有好幾個鏡頭是很容易牽動情緒的。
深愛東京,和涉谷系樂手如小山田圭吾、Kahimi Karie等密切合作的英國創作者Momus,便直指這部作品是一「背叛」。他認為Sofia Coppola用了這些我們所熟知、深愛的次文化元素──那些經典Shoegazing歌曲、嬉皮的、以及日本的文化想像,卻只是為了陳述一個極美國中心的、中產、中年、家庭、主流價值的故事結尾。
讀著Momus的批評,一邊回想著影片最後,通往空港的高速公路上,在空盪的電影院裡聽到 Jesus & Mary Chain 的 Just Like Honey 時的感動──那是極為直接地,並不僅只是聽到熟悉的歌而已。或許,這兩面的本質其實是位於同一個地方的。
正是因為片中未經自覺的美國文化中心意圖,成就了這份感動的情緒。鏡頭裡平板的東京街道,帶著一種「即使這裡不是東京,也是一樣的」的隱喻。如果他們真的試圖走進了東京的街道,那麼他們也就不需要來到東京了。整個東京在電影裡僅僅是對照著飯店的佈景,也因為這樣,我們反而會察覺到大都市的同質性。永遠沒有盡頭的街道,城市緊接著城市,地平線的另一頭依舊是電視天線,機場的另一端依舊是機場,是同樣名字的免稅商店。
於是當我們離開了戲院,走進台北的街頭,那種機關佈景的錯覺便久久未能散去。那種沒有地方可以離開的心情、「在這個城市裡我所認識的人只有你」的心情,與我們的日常生活便緊密的在戲院的出口連在一起。
導演讓他們碰到的,是牛肉火鍋與特種夜店的東京,是城市浮光掠影的碎片﹔如果他們走進了小津的東京,走進了東京的過往,那就不可能是這樣的故事了,也難以存留這樣的心情。
所謂逃離的行動,在這樣的時代裡,只是不斷展開新的迷途的可能性。在其中,我們所失落的並非翻譯,至少,並不是可以一一輕易對應的翻譯問題。而Momus所批判的,電影結尾傳遞的美式主流價值﹔在這樣的情境下,那份俗濫與人們對於微小溫情的企求,便與機場高速公路的無盡街道,形成了自身的反差。Sofia Coppola 終究未曾對這一美式主流價值的心態採取自省與批判,但也因此,我們看到了一部揭示時代切面的作品。
那像是說,我們記憶中的公路搖滾,已經不再是 Dylan 的口琴與吉他,而是迷離、如雪夜般落下的白色噪音,沿著車行的方向,甜美而輕悄的覆蓋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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