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年4月27日 星期六

而什麼將會使她快樂,沒有星期六的夜晚

從前有一支樂隊,它的主唱是Brett Anderson,吉他手是Bernard Butler。

你可能以為我要開始說這支樂隊分合的事情,並不是這樣的,它已經被說太多次了,各式各樣的影射,傳言,小報,已經構築出了比他們自己曾經知道的還要多的資料。

在吉他手離開樂隊之後,他們曾經發行過一張美麗的唱片,或者說,美麗但是被低估的唱片。

唱片的名字叫 Coming U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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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的他們是在自身投影出的世界裡,荒蕪而冰冷,崩毀的街道上塗寫著悲傷,那個世界隔絕著我們,遙遠,靜謐,像是用藍色的鏡頭覆蓋的膠捲,我們在聆聽的過程裡被聲音傳遞的溫度漫沒。「我認識一個女孩,她走在佈滿瀝青的世界裡」,Brett Anderson 這樣寫著。

在 Bernard 離開樂隊,過了兩年之後的專輯裡,看到的卻是近於你我的,屬於每個城市的片段。「而什麼將會使她快樂,在這個星期六的夜晚......」,有些時刻,這樣的字句反而更容易令人感到悲傷,那是並不深層,卻直接與自己相連的故事,這個世界並不荒蕪,除了冬天的溫度也不特別冷,然而坐在某一節地鐵車箱,對著透過隧道的牆壁,映在窗戶上自己的臉,某一種稱為孤寂的情緒,卻遠遠地早於那個冰藍色世界,已經陷落開來。

必須這樣子說,Coming Up流行潛質,流暢雕飾的歌曲,在Brit-Pop風潮已經逐漸落下,Oasis與Blur的商業銷售戰爭平息一年的1996年,其實是不合時宜的,甚至於被評擊失去了 Bernard Butler時期那樣冰涼,美麗而霸氣的特質,它注定夾在Parklife、Morning Glory、Different Class,以及一年之後,潮流已然改變的 (雖然那早已不是當初的了) OK Computer與Urban Hymns這些專輯之間,但是對我來說,Coming Up (以及 Suede) 一直都是最貼近Brit-Pop這個名詞的唱片。

俗爛的芭樂曲式,甜美的電吉他,流暢的鼓與貝斯,以及優雅恣肆的主唱,在這些之外,Coming Up 有著一種特殊的,不曾在其他專輯與樂隊裡聽見的質地。那是一種逐漸剝落的華麗,耽美的,物質性的空虛滿足,試圖將 Suede 原本的冰涼美麗轉為高度的流行曲式,這個意圖導致了再也不會出現在別的唱片裡的動人,我不知道它是不是成功了,就銷售成績來說大概不是,它留下的是一種流暢芭樂的歌曲,以及在歌曲停止之際的滄桑,Richard Oakes 電吉他的聲音明顯的試圖模仿 Bernard (這位十七歲少年的偶像),但是遠去的那種 Brett 與吉他對話的風格已經不再有了,吉他的聲音不再那麼明晰銳利與溫柔,如果說舊日的吉他聲是冰涼深沉而華麗的,僅存下來的,卻是浮華的,彷彿隨時都會崩壞的流行,不可靠的,以物質堆砌成的繁華。也因此,音軌結束的片刻裡,空虛的,無以依憑的感覺將如列車進站般襲來。

我想說的是,即使在多年之後,我們早已經遠離從補習班回家關起房間輕聲的放著唱片的日子,仍然會被其中那種俗爛的力量所牽動,即使有些人會模仿起專業樂評的聲音,對你說,我只聽Bernard Butler時期的Suede,即使你也不再喜歡後來的 Head Music,重新把 Coming Up放進唱盤的時候,那種清晰的,確知這個世界悲傷的情緒與記憶還是清楚的記了起來,那個時候甚至連女孩子與分手都只是模糊的,我們連第一杯酒與第一根煙都沒有試過,但是藉由 Suede,我們隱約窺視了那個蒼白的喧囂的華麗的孤寂的世界,然後在更老去一些的時候,確知那些並不只是給予青春期服用的歌曲,那些最俗爛,最瘋狂而煽情的字句,都像是日常生活一樣的真實。
Maybe, maybe it's the things we say,
The words we're heard and the music we play,
Maybe it's our cheapness,
Or maybe, maybe it's the times we're had,

The lazy days and the crazes and the fads,
Maybe it's our sweetness.

But we're trash, you and me,
We're the litter on the breeze,
We're the lovers on the street,
Just trash, me and you,
It's in everything we do,
It's in everything we do...
如果說那些我們私心的八零年代樂隊,The Cure、The Smiths、Pet Shop Boys、Depeche Mode、New Order ....,他們以明亮流暢舞廳一般的曲調掩飾悲傷憂鬱冰冷的歌詞,Suede 在這裡作的卻是相反而同樣的動作,用一種這些隨時都將逝去,這個物質世界的華美都將消失的語調,去訴說最甜美的,最年輕的情感,那種稍縱即逝的,無比美好的愛情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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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turday Night是專輯的最後一首歌,整張專輯的縮影。蒼涼,靜謐,徹底的無能為力,以至於美麗。冰涼的曲子,低溫燃燒的歌,這樣的歌總是有著,在某些樂隊的某些唱片裡,然而那都不是蒼涼。

(工作,說話,以及吸煙,這樣子的一天。不過那並不重要,今天晚上我們將會跳舞,談笑,暈車,一切都會很好,我們將會出去)

蒼涼,意思是說,曾經有過美麗的什麼。逐漸剝落的華麗,然後感覺到極度的空白。一一背出沿線地鐵的站名,在某一站下了車,看到一起下車的人群往他們的出口走去,回過神來的時候,才發覺並不知道要往哪裡。世界並沒有停滯,腳步聲在你身邊響著,並沒有任何一個街角成為廢墟,也沒有任何事因此而改變了。蒼涼的意思並不是說,這個世界變成荒蕪一片的,每個人都跟以前一樣,只有你自己會感覺到,甚至於連隔絕的意味都不存在。

(我們將去看表演,去跳迪斯可,去賭場兌換角子。我們將會去人們抵達以及離開的地方)

隔著鐵製的椅子,身邊的女子手機響了,然後是前面的另一個男生,講著重複的話語,右方的一對情侶相互依偎著。下一班車開來,人群朝著出口的電扶梯離去,手機的時間說快十二點了,你知道將沒有聲音會響起,而人群的嘈雜與車站的溫度終將使你沉默,並且無話可說。

(而什麼將會使她快樂,在星期六的夜晚....)

於是你才想起來,距離第一次聽到這張唱片,窺視那個世界的時候,已經是很久又很久以前了。如果每一首歌都有它的關鍵字,敲進去按下搜尋,唱機就會自己撥放歌曲,對於Saturday Night,也許應該是:

 夜晚 地鐵 青春 蒼白 物質 剝落 絢麗  悲傷 浮華  冰涼 孤寂
 車站

以及十五歲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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