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2月5日 星期四

如果老了就去聽爵士樂

大概是兩三年前的一個晚上,跟某個已經在上班的朋友聊天。他說那一陣子常常加班到很晚,回到家裡只聽的進老爵士,那種享樂年代的,帶點些微的酒氣,可以把睡前的時間放鬆下來的唱片。至於那些佔了我們唱片櫃子大多數的,Nick Hornby所謂「到處找尋憤怒跟悲傷填補生命,把自己搞的一團糟」的歌,他已經有好一陣子沒有拿出來聽了。

那時候我想或許是年紀還沒有到吧,雖然也買了幾張爵士,但都是暴烈的自由爵士時期產品,要不就是ECM底下那些安靜的東西。

因為缺乏專業的音樂素養,秉持的精神是當時問朋友,自由爵士跟現代音樂怎麼聽所得到的答案:聽氣味(台語)。對從老搖滾開始買唱片的人來說,多少有這樣的準則吧,音樂的表現形式跟創作者的自我、或者說自由有著某種聯繫。所以買了John Coltrane、Miles Davis、Albert Ayler、Sun Ra,也就跟Jim Morrison、Jimi Hendrix這些迷幻掛用一樣的方式來聽。在那種隨心所欲橫衝直撞的音階裡,聽久了也像是有著自身的邏輯跟法則存在。

這樣,對於所謂的搖擺風格,那種歡快的調子,便不免會覺得缺少了一些個性。雖然可以理解上班族的辛勞,但還是很難想像哪一天把那些讓生活一團糟的唱片收到一邊去,改聽起老爵士來。

直到去年託各家曬書之便,買了一堆冷硬派的偵探小說,跟著那幾個為了二十五塊加一杯威士忌被揍得渾身傷的傢伙,老爵士也慢慢滲了進來。

讀錢德勒、卜洛克、漢密特的東西,一開始是放Tom Waits跟Leonard Cohen。如果是Dylan就不太適合,他的公路味道太深,同樣是暗色的夜晚,得要是更窄一點,更髒亂一點,儘管步伐同樣沒有盡頭,那是屬於大街旁彎曲的巷道而不是筆直無垠的六十一號國道。一邊聽著這兩位年輕時就已經老了的聲音,尾隨著歌曲背後的腳步聲,回到他們生長的四五十年代(也是漢密特跟卜洛克的年份),那些搖擺的調子,似乎慢慢可以找到安放的地方。那像是開在暗巷裡搖晃著昏黃燈泡的酒吧,後面的房間擺著俄羅斯羅盤跟吃角子老虎的夜總會,來自於禁酒令和黑幫攜手同行的城市,在那裡,收賄的警察和便宜的偵探比台北的計程車還要多一點。

儘管方向是反過來的,那個年頭的爵士樂,有點像是第二次世界大戰的飛行員,在操控電子按鈕的無名戰士來到之前,同時懷抱著古典浪漫主義和工業時代的機械產品。在那時候,音樂的聆聽還不是後來那麼私人的事情,更多地是在公共場合,帶著裝飾的性質。它是盛筵和酒鬼的背景音樂,它應該撥撩起一些情緒,但不可過度侵蝕聽者的內心。它的歡快很少到放縱,悲傷也不帶到隔天。就是Billie Holiday那樣滄桑的聲音,也並不直接反映她的內心,她的歌聲總有著一絲演出的性質,在高低之間,跟著音樂周旋,唱著「我」的時候也像是說著別人的故事。歌者和樂手的個性,便在那節度之間曲折地顯露出來,不像後來的創作者,他們的自我帶著世故,自由離不開現實。

最好的例子或許是Chet Baker的Baker's Holiday,這張翻唱專輯將Holiday那被煙燻烤過的唱腔和 Baker自己更為溫暖而輕快的小喇叭曲調結合起來,在那明亮潔淨的禮服背後,彷彿可以聽見空了的酒瓶和煙盒撞在一塊的聲音。

這樣的曲子,跟那幾個看不清臉孔、缺少特徵嗜好和心理描寫的偵探,出現在同一個年份裡,或許並不只是偶然。在事情都只看表面的大城市裡,為了維繫自己所珍視的,卻從未說出口的原則,不斷挖掘著底下的東西,儘管就是在破了案子的最後一頁,他們也不曾改變過那個城市的正義。

就這樣,我終於也開始聽起老爵士了,不知道是不是年紀到了的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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