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11月20日 星期二

答案在梵谷26號——濁水溪公社的售後服務

「年輕的苦悶就是打手槍,沒錢嘛,交不到女朋友,只好自己拷。長大了上班了,還是交不到女朋友,只好去開查某。但是還是苦悶啊,暫時爽一下而已,環境還是惡劣還是亂七八糟。以前學生,現在變成勞工,被老闆壓榨,操機掰的事情還是一大堆。」下班趕過來的小柯,一邊喝著黑咖啡,甚至忘了加維士比。

這幾年農友裡有些聲音,覺得濁水溪公社沒有以前衝撞、臭味被稀釋、爆破放氣球,變得溫馨感性,有負「全台灣技術最爛的樂團」名號。在《鬼島社會檔案》裡,我們卻聽到了熟悉的濁團,知道回不去的當下,認出了所有走過的路。

專輯封面是火辣的濁女郎,復古的包裝取自80年代理髮店雜誌,彷彿拿出打火機一燒還會有特殊效果。「這種雜誌內容就是腥羶色,我最感興趣的,小時候就是看這個長大。」「也不是我在幻想,這些每一頁都是社會案例,真實的。馬子跑去當傳播妹,搥心肝,還是愛著她,也沒辦法。人生矛盾的地方就在這裡。」

「像〈皇天不負苦心人〉這首,好像講說我們努力上天會對我們很好,可是你看新聞,就是皇天負了這些苦心人。」經濟奇蹟的年代,愛拚才會贏是台語歌的常見主題。過了30年,當我們手頭只剩下責任制跟過勞死,才發現自己想在歌裡聽到的,從來不是勵志與成功的天真故事,而是什麼都沒有,還是要拚的一口氣。當年淹腳目的台灣錢底下,其實埋著許多苦澀的人生。

於是在真槍實彈的柯式情歌裡,儘管帶著Sting和Radiohead,我們聽到的卻是陳一郎式的無望戀曲:「房間內/月娘藏海底/後門打開/毒龍鑽入我的心/窗外的雨/衛生紙擦未離/原諒我/剩滿身胭脂味」。只是小柯更進一步,在唱出肉鯽仔悲傷的同時,也把它摧毀。交叉相乘開根號,一面嘲諷社會吐槽音樂,一面劃破自己的落魄,用走調的歌聲帶來從頭開始的力量。

在這樣的歌聲中,你甚至會有錯覺,想起台灣的國族隱喻,這個島嶼的歷史就像那位「黑人白人/攏夾來配」的戀人,但也像我們知道的,理論的解讀總是過剩而匱乏,「沒有沒有,我想到的畫面真的就是四個人在床上。」反而是小柯的答案讓你回想起當初聽濁團的心情,「不過台灣也是這樣啦,大部分人都是有情有義,一定是到了什麼才會說去看破,本質上都是很純情的。」

像是同桌的黑狼說的,我們總是「用濁團的這些歌對照自己,分享生活裡的不愉快,產生共鳴,最後相互扶持。如果沒有聽到濁團的歌,我現在不知道會怎樣,可能到忠孝東路四段當乞丐,還是沉在黑水溝裡面。」雖然從幹你娘變成了安呢娘,濁團還是有著一樣的氣味,多年更迭,他們始終抱著對肉鯽仔的純情/理想主義的堅持,在其中觀看世界的不盡完美與可能性。

這或許也就是為什麼,明明談的是各種矛盾,這張專輯卻那麼暢快。這幾乎是張session record,錄製時間集中,團員進去就開幹,彼此之間同一國的默契下(連蛋都開玩笑說他40歲),那些突然靠北的橋段、戳破布幕的音色,便本能地在錄音室跑出來。這樣的氣味不待設計,江大說,濁團從來不需要像某些製作人,「我們今天來作一個春天早晨露水閃耀的感覺」。

《銀河便車指南》裡的超級電腦跑了幾萬年,最後算出「生命和宇宙的終極答案」是42。關於台灣未來該怎麼走,小柯說:「不用報路啦,直接講號碼,高雄的,七賢路梵谷,26號。」也許以後我們不會在每次安可都聽到〈卡通手槍〉壓軸,可是這些歌依然帶著濁水溪的氣味,告訴被壓入社會模型的我們如何面對成年的苦悶。那或許比你習慣的要更溫柔,但底下依然埋著堅硬的槍子。

(原載於《gigs》11月號,略有調整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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