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9月29日 星期三

Strangeways, Manchester

(關於曼城)

《24 Hour Party People》是由Tony Wilson乘著滑翔翼摔進草叢裡的鏡頭開始的。就像他說的,搖滾樂的種種往往是錯雜著真實與軼聞,有的時候,竟會覺得後者要更接近那個年份。試著在一個大城市裡尋找多年前的樂團,沿著舊日的地址不斷的迷路,也許便是如此。

我們來到曼城的時候,The Clash的《London Calling》剛發行了二十五年的紀念版,Oasis《Definitely Maybe》十週年DVD的海報貼滿了Salford 車站外的磚牆,彷彿走進了二十多年來這城市的音樂浪潮,那時我還沒發覺,紀念版的意思是說,那已經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曼徹斯特是多雨的城市,高樓林立,跟先前到過的那些小城相比,幾乎看不到維多利亞或是喬治王朝時期的建築,清一色的現代主義鋼筋玻璃。Market Place兩旁是規劃成徒步區的購物中心,餐廳、酒吧、精品名牌、獨立服飾店、銀行、連鎖唱片、房屋仲介,天色灰白,不禁覺得有幾分台北的氣氛。我們住的旅館在市區旁邊的Salford,隔著河會看到對岸的Granada TV 大樓。附近的鐵路沿線正進行著都市重劃,人行道有些泥濘,走在鐵道的高架橋下,好像便慢慢能了解為什麼這個城市會有這麼多的樂團、聲音與喧囂。

 樂隊成員認識的那間高中、看到Sex Pistols表演的場所──像你知道的,後來台下的四十幾個觀眾都組了各自的樂團、早年打工的唱片行、初次登台的酒吧、錄音室,以及唱片封面的街道。

每一個我們想像中的地點。

對 照著從旅遊資訊中心拿到的地圖,一一標上,但其實都是平凡的街景。不像前一天去的利物浦,利物浦是Beatles的城市。並不只是說他們生在那裡,而是 說,每一家販售小飾物的店都會賣著披頭的商品。展示Lennon畫作的藝廊,放著白色鋼琴的博物館,命名為約翰藍儂的國際機場。當然還有 Strawberry Field跟Penny Lane。

曼城並不是這樣。甚至於,那幾天裡,穿著New Order上衣的也只有身邊的你。我還記得我們向路人詢問Salford Grammer School的所在,後來還是一位老伯回答的,他對旁邊另一個熱心的年輕人說,那地方你是不會知道的。

好多地方都沒能和八零年份的資料連起來。特別是那些只知道街道沒有門牌號碼的地址。總是這樣的對話:「這條路好像快走完了......啊,可是還是沒有看到那間唱片行呀。」好多照片都只有街景跟路牌。即使知道那些名字與聲音也曾途經、駐足在這路口。

除 了幾間表演場所還在,像是Band on the Wall、Palace Theatre、Dry Bar、G-Mex....,其他有的換了名字,有的改建成新的大樓,有一間變成了公園,也有的就這樣消失在街道上。看著洗好的相片,也許是陰雨的天氣, 光圈沒有調好,又或許是拍到了附近新建的工地圍欄,而天色將晚,總參著些蕭瑟的空氣。

又或許,我們截取了那些曼城的片段,就像是在那份地 圖上標示畫線一樣。但是對於當地的人們來說,曼徹斯特是綿長的電車軌道,是上班、放學、轉車、換車、等待、約定的地方。不像小城小鎮,大城市往往以它內在 的邏輯消解了觀光的氣息,形色匆忙的人們將每個景點都變成了日常生活的一部份。就像是後來在 Hacienda 公寓遇到的那個中年男子,Hacienda既是他十七歲時每每待上整夜的 club,也是後來購置的住所。

這間由New Order出資,佈滿著八零年代Factory廠牌下的樂隊痕跡,也伴隨和舞曲浪潮一起蔓延的藥物、幫派介入而歇業的舞廳,是這趟路線的終站。我們從西北 的Salford 一路走到城南的運河,問了路人Hacienda的位置,順著手指的方向,Hacienda Apartment 正印在身邊一棟新建公寓的牆上。雖然早已經知道它的停業,也沒有預期能看到原來的樣子,看到變成公寓時還是有些訝異。路旁立著告示牌,就像是台灣街頭的樣 品屋廣告一樣。如果是普通的新公寓,那種失落的感覺可能便不會那麼強烈,標上了舊日的名字,即使想要忘記都會不斷被提醒。「Show Apartment located within the building....」

公寓後門有運河的小支流,巷子裡是小的鐵橋,映著兩旁的路燈。雖說是新成屋,地下停車場也有不少住戶的車子。正當我們忙著拍照時,樓上的陽台有人朝著這邊揮手,問了他們知不知道這裡以前是舞廳,經過幾番喊話,竟叫我們上去看看。

雖 然時間有點晚,又是陌生人,但是還是想看看Hacienda裡面的樣子,就這樣上了樓。一進門便是高級公寓的樣子,預先鑲嵌好的音響設備,廚房和衛浴也是 全自動的。只是沒有什麼家具,廚房的料理台上擺放著剛買來的酒和披薩,一旁還放著捲到一半的大麻。三個男子,都是中年了吧,其中兩個是開服飾店的,另外一 個說是私家偵探。家都住在城郊的市鎮,偶爾晚上不想回家才來這邊,也剛買下來不久──後來想想,那和他們十幾二十歲時來到 Hacienda的夜晚不也有些相似。

便拍了照片,室內的樣子,和他們三位的合照,以及從窗台看出去的曼城夜景。將近午夜,雖是兩百萬人 口的城市,也顯得極靜。如果是十年前來到這裡,該是極為喧鬧,站在遠處都能聽見低音的節拍,看到門外三五的人群的吧。也試著跟他們提起幾個樂團的名字,意 外的他們反而不太熟悉。也許對他們來說,Hacienda的記憶是極為生活的,是年輕時候的酒精和夜晚,也許有一些歌聽到時會勾起那些景象,卻不是那麼屬 於樂隊的。

就這樣,我們在曼徹斯特停留了兩天,什麼也沒有找到──這是個旅遊書籍用半頁就帶過的工業城市。沒有古蹟,每一天都在興建新的高樓,也許,在這樣的大城市裡,才能容下那些地下室裡的聲響,同一個十年裡面那些各異的樂隊。而也因為是這樣的大城市,風潮起落,那麼匆忙,甚至於除了我們的耳朵竟觸摸不到一絲痕跡。不會有什麼地方被保留下來,收售門票。離開那間公寓,關上Hacienda 大門的時候,我想起今年夏天的音樂節,從V2004、Glastonbury到 Reading,每一張團序表上都是這兩三年的新團,半舊不新的人們是難再找到想像中的名單了。

只是說,即使如此,還是會想要沿著地圖上的鉛筆線走過一遍。像是那摔進 了草叢的滑翔翼,伊卡勒斯的翅膀。隔天,我們還是搭車去了Macclesfield  ,在小鎮郊外的墓園裡找到 Ian Curtis 小小的墓碑,上面刻著 Love Will Tear Us Apart,寫了紙片,雖然知道過不久就會被管理員掃去。

1 則留言:

  1. 而你寫的這些,也已經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吧?不知為何,總覺得何時再去曼城,大部分的感覺總是與這些文字相似的,只是團名不一樣而已。

    但我的曼城從來沒有一天下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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