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4月15日 星期二

Where Have All the Strawberries Gone

【Across the Universe】

「我忘了這部是歌舞片...」看了一小時以後,我終於發現這件事情。

在這部用了三十三首披頭歌曲的片子裡,有著所有你想得到的關於六零年代美國的字詞,越戰、示威、嬉皮、格林威治、搖滾樂,當然,還有年輕的愛情,一個也沒有少。不過也就只有這麼多,止於字面的厚度,每一個都是扁平的。像是櫥窗裡打著聚光燈的展示品,你以為可以摸著它們的紋理與縐折,但摸到的只是冰冷的強化玻璃。它們跟單薄的劇情一樣,都只是歌舞場面的陪襯,長篇音樂錄影帶的一部份。

不能否認那些音樂錄影帶的漂亮,創意、美術、編排、動畫都有水準。即使銀幕的人們總是突然之間就唱起歌跳起舞,遊行示威裡,那廣場角落的小孩,或是越南戰場上,面臨彈雨傾盆的士兵,他們總是突然張開口,唱起披頭的歌,好像身邊都是道具布景。即使是這樣令人黑線條,還是有幾段可以讓人暫時分神,像是Strawberryfield Forever那段,被釘在牆上的草莓,流下鮮紅的液體,然後一一化作炸彈,投向城市的上空,留下一地的甜美與血腥。不過也正是這些歌舞的華美和傷感,讓那些歷史鏡頭真正變成了布景。

那些刻意而戲劇化的表情與肢體,讓這些場景變成了一場秀,遊行也好,戰爭也好,都只是這些場景的素材,而不是重點。那個時代的種種複雜人事都被掩蓋起來,那些粗糙凹凸不平的記憶,都被一一抹平,消失在美麗的幻覺之中。等到舞者謝幕之後,你會記得我們有過一個六零年代,那裡有理想有正義,有著憤怒與反抗,甜美的愛情與革命的挫折並行,然而你卻想不起來這些字詞底下到底是什麼。

對於生平第一張唱片(嚴格說是第一張到第十四張)便買了披頭的我來說,借用了這麼多首歌,借用了那麼多符號(如男女主角名字Jude和Lucy),但是 Julie Taymor 卻彷彿未曾好好靜下來去聽一張披頭,去聽那甜美旋律下的糾葛以及那個時代的矛盾。她把這些變成了一個簡單的故事,遞給你一個華美而空洞的萬花筒。

(看完以後,我又重溫了一遍當初那令人期待的預告片,發現還是不錯,或許那是說,這部片所要說的,正符合一部預告片的長度。)

(又或者,這部片其實反映了人們心中對六零年代那種天真而美好的想像吧。Imdb上的評分一面倒。 )

【Half Nelson

相較之下,我的左派老師是部好得多的電影。

其實不是什麼了不起的手法,就是一部誠實的片子,只是要把誠實拍出來不煽情不賣弄,不賣悲劇也不賣希望,並不多見。

推薦這部片的朋友剛過了生日,搖滾樂手應該死去的歲數,我想我們會被打動,大概是因為我們都活到這個歲數,卻沒有來得及變成當紅的搖滾樂手,也還沒有死去的關係。

三十前後的中學歷史教師,被女友拋棄了,住在破舊的布魯克林公寓,工作只是教教小鬼。左派的理想在日復一日的生活中磨損鏽蝕,在課堂上放些民權運動的記錄片,像是還想傳遞些什麼,也像是說給自己聽。

就像是他被學生問到的,你不也是白人、男性、教師,剛剛定義的巨大機器的一部份嗎。「我是它的一部份,但也試圖去反抗它……。」我彷彿可以回想起來螢幕他的臉孔,那張有些遲疑又想要抓住什麼的臉。

這學期在幫忙整理白色恐怖的判決檔案,校對一筆一筆的判決書,看著那些槍決前後的照片。有時在晚上回家的公車上,看著窗上的影子,不禁會覺得很弔詭,那些知道為了什麼而死的人,就這樣簡單的死了,反而是我這個不知道活著幹什麼好的人,在這邊整理他們的死亡記錄。

其中有很多是假案和冤獄,但我也看過帶著笑容迎接槍口的照片,看過平靜跟同志告別的前輩。現在或許不會再有這樣的臉了吧。那樣明確地知曉要往哪裡去的信念。

Ryan Gosling 的臉不是這樣的,雖然留起了絡塞鬍,但是你知道就是它們長的更長的時候,他看起來還是不會像切格瓦拉。到了二十一世紀,當你從古柯鹼中醒來,你看到會是學校廁所的牆壁,而不是草莓園的天空。

我想這是這部片最好的地方,雖然一首披頭也沒有用上,但它或許更接近六零年代。(片尾曲那模糊不清的前奏好像sample了一小段Give Peace a Chance,但也可能是錯覺。)

而導演也沒有就這樣把它拍成一個個人生命救贖的故事。Dan 在廁所裡醒來遇到班上黑人小女生 Drey,從而衍生一段友誼。一個潦倒教師,一個破碎家庭,但是 Anna Boden 跟 Ryan Fleck 並沒有藉此去鋪陳賺取眼淚的發展,沒有給個日劇式的師生戀,或者一個好萊塢結局。這段友誼並沒有改變太多的事情,只是瑣碎漫長日子裡的些許幫助與慰藉。

在這個時代,救贖、守護這樣的動詞都彷彿難以及物,你很難說服自己能夠讓它們變成真實。Drey 只說,他是我朋友。這樣的句子,比費勁心思編出來的狗血,都更有力量。它不給你一個時代的夢,甚至吝於個別生命的補償,只展示給你人去樓空的房間,但那片尾沙發上兩人的合影,彷彿留下了一點東西。那微小而肯定的力量,或許能讓我們在清晨醒來,看著空蕩蕩的房間,在過於耀眼的陽光裡,有著以為可以拯救地球的錯覺。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