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1月17日 星期三

細野晴臣歌聲裡的風,或者,人艱不拆

「不明覺厲」、「細思恐極」……看著中國網路文章的時候,底下推文常常出現一些看不太懂的縮寫,關於「雖然不明白,但覺得很厲害」、「仔細思考之後,真是恐怖至極」之類的句子。

在Legacy聽完細野晴臣演出後,一直覺得有個什麼在腦子裡徘徊不去,這幾天把那些歌重新聽過,才想到,啊,是「人艱不拆」。

細野的現場,非常的放鬆,以老搖滾跟Bossa Nova為基調,散開一種雋永的舊日氣息。可以感到每個和弦的行進,音階小節的排列,都在最剛好的位置。

那大概就是和製AOR(Adult-Oriented Rock)/ City Pop的原點吧。鏡頭裡總有種淡淡的光,照在午後簷廊的木頭地板,照在晚上一個人的威士忌上。

但是,演出過去之後,想著那天的音樂,總會有種「那未免太過於精準了」的感覺,或者說在聲音的回憶中,開始想「為什麼要做到這個地步呢?」

找了近年的幾張專輯,然後回過頭聽早期的Happy End,才發現那精準並不只是來自於編曲本身,也來自細野的歌聲。

相對於其他樂器,他的歌聲帶著往內收斂的空氣,跟編曲形成了一個微小的間隙,突顯出每個音符在空間裡清楚的落點。

在那個間隙裡,那天唱的〈風をあつめて〉,那天在台下,只顧著默默合唱的老歌,其實與當年的版本有些不同。在曲子最後的「蒼空を」,Happy End唱片裡的,像是會無止盡地唱下去,那天的版本,卻是慢慢一點一點把燈關了起來。

那樣的歌彷彿說著,不那麼精準就不行,再稍微偏離一些,再靠近一點,就構成了打擾。對一個剛剛從下班後的公司聚會裡脫身的上班族來說,那大概是最合適在吧台靜靜喝完一杯酒的音樂。那不是關於什麼樂理教科書的SOP,透過耳朵,可以清楚聽到那裡面的體貼。比起作為背景音樂,更接近的是,它完全知道那杯酒精所背負的種種。

這樣的聲音,和這二十年日本年輕一輩樂團中,重新浮現的70年代搖滾復興,有個微小然而確實的落差。

在那些清新的明亮的些微的哀愁的樂隊裡,生活是這樣各種小小的事情的重複,在那輕的生活裡,有了這樣輕的歌。

然而對細野晴臣來說,或許,卻是因為世界太過複雜,上下左右,不同方向的線沈甸地拉扯著手腳,所以在沒有喘息的時間裡,哼起了這樣的歲月靜好,這樣的雲淡風輕。

那像是說,在人們還在爭論日語是否可以唱搖滾樂的1971年,當成田機場預定地的抗爭裡,警察死亡,行動隊的青年農民自殺,在那之前一個月錄完,即將發行的《風街ろまん》裡,單是把心裡所想的給唱出來,單是那與耳朵習慣相違和的音符與歌聲,便已經包括整個世界的全部重量。

而在多年後,當那來自美國的曲式,已經成為日本流行音樂文化的一部分,成了日常生活的一部分,當違和的感受已經不再,細野在那放輕而遲了幾十分之一秒的歌聲中,在與精準音符微小的間隙裡,重新埋進了在老派曲調的原點曾有過的,迎面而來,猛烈搖晃著的風。

「所以,我也,把風聚集過來,聚集過來了,想飛在那藍色的天空,藍色的天空裡…」

根據google,那句四字成語是這樣說的:「人生已經太過艱難,有些事情就不用再去拆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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